以下簡單地介紹,「身體經驗創傷療法」( Somatic Experiencing,簡稱SE ),對於「創傷」及「如何療癒創傷」的一些重要看法與概念。
1. 在「身體經驗創傷療法」中,創傷是生命中的必然,是尋常的,每一個我們都經歷過大大小小不同的創傷
- SE 認為,創傷是生命裡自然且正常的一部分,不是錯誤 (mistake),也不是疾患(disorder),更絕非是偏差 (aberration)。它就是大自然與成長過程中再自然也不過的一部分(而如下面所述,身體和頭腦的設計,本來就是能夠去療癒這些強烈且極端的經驗。只是很遺憾地,人類的新皮質大腦與社會文化的某些信念和錯誤教導,時常阻礙了這個自然的復原歷程的發生…..而許多新科技的發明,也增強了創傷發生的機率)。
- 也因為,在 SE 的概念裡,創傷是生命中的必然與尋常,我們甚至不會把它稱為一種「心理疾病/ 疾患」(disorder)。好比,人們最為熟知的,創傷事件後產生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osttraumatic Stressed Disorder,簡稱PTSD),在SE的觀點裡,「疾病/ 疾患的D」是不存在的,創傷的本質其實只是一種「失調」(Dys-regulation,不同的D),神經系統與其它特定身體系統和情緒的失調,而卻從來都不是疾病。所以,在SE裡,沒有PTSD,而僅僅是PTS,一種創傷事件後身心壓力反應的失調,僅此而已。
- 創傷的發生與否,更與個人的「意志」無關。請別再責怪自己,不夠堅強或意志薄弱。因為掌管本能生存反應的部位,是「腦幹/爬蟲類腦」,而無關乎你的意志或性格強弱與否。就像你無法靠你的意志力,或堅強的性格,讓你的心跳暫時中止,或者主導你腸胃的蠕動及消化反應開關一樣。本能腦所負責的反應是存活永遠優先於一切,且無須意識的。
2. 創傷是可以被化解及療癒的,那是生物本能的設計(而非會持續終身)
- 在哺乳類動物中,身體和頭腦的設計,原來就是能夠去療癒強烈且極端的經驗。創傷是能夠被療癒的,並且這樣的療癒與復原能力,是每一個「首先是動物,其次才為人」的我們,本然就具有的部分。這非常不同於先前學界主流的觀點:創傷的影響是永久的,創傷永久改變了大腦,且不可逆。
- 現在我們知道,也有太多在 SE 治療裡的發生,創傷是可以被療癒的,症狀消失、噩夢不再、生命從此被卡住無法往前的感受消失,被禁錮的生命力與活力回復的喜悅,與世界的連結的重新建立,更完整且流動的自己和生活。而曾被創傷改變且不斷被激活的大腦路徑也能再次被修正。
- 在更複雜的狀況裡,好比,個案身上的「症狀 (symptoms)」或某些特定的「症候群 (syndromes)」裡( 目前臨床的觀察與印象,似乎經常發生在,偏頭痛、腸躁症、肌纖維痛症、皮膚發炎、某一些自體免疫疾患…..),在 SE 的概念裡,這些所謂創傷「症狀」,是長期處於警戒狀態的神經系統,為尋求補償而先是自行引發一連串的調適作用,到最後結合身體內高張的能量而形成「症狀」。有機體嘗試以自己的方式和智慧,包裹住那些自我持續的亢奮高張卻無法正常釋放的激動能量,以「症狀」的形式展現,讓個體可以在這樣的情況下持續存活並保有某些基本功能。而「症候群」( 定義上便是一群症狀的集合),更經常是多個未化解的創傷症狀最終所形成的集合。目的一樣是,幫助個體能夠先存活著。因而,簡單地說,在SE的觀點裡,「症狀」或「症候群」代表的很可能是那些「被束縛住的激動能量 (bound activation)」,也因而明確顯示了我們可以從哪裡去解除因創傷事件所造成的過多且殘留的激動能量。
3. 微小的事情也能形成創傷,關鍵是是否發生得太急、太快、太多,或雖微小卻持續反覆長時期的發生
- 創傷事件的定義,從最初美國精神醫學會認為,這些事情的強烈和極端程度,「在一般人們的經驗範圍之外」,到1970年代美國的婦女解放運動中,才赫然發現,最普遍的創傷後異常,並非戰場上戰後男性的異常,而是民間生活中女性的異常,亦即性與家庭的暴力,「私領域裡,尋常可見的那些經驗」。
- 隨著對創傷認識的進展,好比,快速交通工具如火車等的發明,有許多意外發生,擦傷、骨折等痊癒後,人們卻發現,出現恐慌、莫名的焦慮、惡夢、或一些事故前沒有的情況,常見會是延遲幾個月後的發生(好比 delayed PTSD),但無論如何並沒有「沒事」。更多的證據指出,發生在嬰幼兒與孩童的麻醉與醫療手術,即便手術非常成功,某些嬰幼兒仍然出現了和戰爭退伍軍人一樣的創傷症狀。
- 而近幾年在國際上非常受到注目的,ACE 童年逆境研究(Adverse Childhood Experience study),發現發生在童年時期的「逆境」(10 種逆境/負面經驗中,經驗到 4種以上),統計上顯著地影響到成年時期的身心健康,包含冠心病 2.2 倍、任何種類的癌症 1.9 倍、慢性支氣管炎或肺氣腫 3.9 倍、中風 2.4 倍、糖尿病 1.6 倍、肥胖 1.6 倍等,另有嘗試自殺 12.2 倍、過去一年有兩周以上心情憂鬱 4.6 倍等等。
- 因而,微小的事件,也可能形成創傷。一部分的關鍵在於,事件發生的當下,承受者殘餘多少的資源和身心調適能力。創傷事件的發生,發生得太急、太快、太多,可能在某個時刻瞬間壓垮了當事人,超過其當時身心能夠負荷的份量(也許同一時期,當事人承受了父親過世、工作轉職的壓力、然後這時一個微小的什麼事件,就有可能形成了創傷),事後又沒有能夠恢復復原的機會。抑或是,非常微小不足道的生活事件卻持續長期反覆地發生,終有一刻壓垮了受創者,再也自行回復不能,於是形成了創傷。
4. 創傷的定義
- 「 創傷在身體裡,而非在事件裡。」
- 「 創傷症狀並非由事件本身所造成。當該事件的殘餘能量並未能從身體中獲得釋放時,症狀才會出現。這些殘餘的能量停留在神經系統中,造成受創者身體和心智上的混亂及騷動。」
- 「 創傷會發生,是因為一個有機體超越負荷,以一種超過其適應能力/範圍的方式去調節激動狀態。受創的神經系統是混亂的、失去組織的、崩潰且無法重置的。這顯現於整體性的固著,失去以一種有韻律的方式來自我調節神經系統激發的能力、無法定位、與無法回到當下。」
- 「 生物學上,從昆蟲到人類,創傷都是一種圍繞著『 無法動彈 』( 伴隨著恐懼 ) 的反應。解除創傷的關鍵因而在於,解開『 無法動彈/癱瘓 』反應和『恐懼』之間的連結,從而允許被禁錮在『 無法動彈 』狀態中的高度能量,能夠開始被觸及、流動釋放、最終轉化。」
- 到近期,彼得・列文甚至覺得,「創傷並非一種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件,而是我們緊抓在內的事物/能量,由於當時缺少一個富有同理的見證者」(Trauma is not what happens to us. But what we hold inside in the absence of an empathetic witness)。換句話說,要解除和釋放這股創傷能量,其實很簡單。只要有一個同理且深切了解身體自然復原過程的見證者的安全、臨在、與陪伴引導即可。
5. 療癒創傷的安全有效方式–在「創傷的倒影」上下功夫
希臘神話的梅杜莎隱喻:「克服創傷的關鍵不在於直接面對它,而是在我們的本能反應所反射出 來的『 創傷倒影 』上下功夫。」 彼得.列文博士
「 安全,是唯一的療癒。」 史蒂芬.波傑斯博士
- 希臘神話中,梅杜莎是非常美麗的蛇髮女妖(隱喻「創傷」)。無論是誰,只要直視了她的眼睛,就會直接化為石頭,動彈不得(隱喻直面創傷時,情緒與神經系統直接被壓垮和淹沒後的第三種本能反應:「凍結」)。戰士伯修斯 (Perseus) 受到女神雅典娜的指示,必須去取她的首級。那麼,要如何才能不直視她的眼睛卻能順利砍下她的首級呢?
- 伯修斯謹記雅典娜女神的提示,避開了許多前人凍結化為石頭的下場,他帶了一面鏡子,只從鏡子的倒影,來確認梅杜莎的方位與動作,從而砍下了他的首級(比喻為「超越化解創傷」)。
- 在 SE 裡,梅杜莎情結,因而比喻了,如果我們企圖直接面對創傷,只會持續凍結在恐懼裡。克服創傷的關鍵因而不在直接面對它,而是「我們的本能反應所反射出來的創傷倒影上下功夫」,也就是那些從來訪者的身體反應(包含神經系統與未完成的防禦動作)和創傷症狀,所告訴我們的,有關創傷的蹤跡在哪裡的訊息。
- 在 SE 的觀點裡,當我們學會以「創傷倒影 (神經系統與症狀)」,而非事件,來定義創傷時,就能發展出辨認出創傷的能力,並協助來訪者有機會能夠開始跟隨本能反應,而不再干預天生的復原療癒歷程。
- 這樣的工作方式,除了能夠「由下往上」地從身體與神經系統裡深度處理和釋放創傷以外,也很大程度協助了治療者,能夠在受創者的涵納窗內(window of tolerance)或至少踩在涵納窗邊緣工作,使其不至於「再次受創」或「被淹沒(以致於又是一次無效的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