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或許更安全穩定、實務上確實有效、從身體與大腦徹底化解/轉化創傷的治療選擇與新的可能性
寫給醫療與精神心理專業人員、性創傷復原工作者
以下我整理了一些,我學習到的,以及近些年在協助性受創的個案,無論是單次的性騷擾或性侵害事件,抑或是重複發生的、甚至是不幸發生在生命早期/童年的性傷害(包含亂倫、近親熟人侵害、校園老師侵犯) 。另外一種容易被忽略的,是雖然沒有實際外顯的性侵犯,卻因「 發展上的創傷」而實際上已間接影響到「 健康性慾與性親密」的發展的。這其實也是另一種需要協助建立與復原的性的層面的受傷。而近年的數據顯示,外顯的性騷擾或性侵害,大約佔有 1/3 或40% 的比例,換句話說,三個人裡面,就有一個可能曾經經歷到性騷擾、性霸凌與性的侵犯。
常見的也許卻可能反而是有害的路徑:初期便進入性核心議題的處理,與反覆談論性創傷事件的細節內容
請參考以下這篇文章:《【 性創傷治療,也許需要留意的事項-2 】在治療初期,重複探索與談論創傷事件內容,可能僅對一部分的受創者是有益的》。
簡而言之,在某些特定情況下,反覆過度談論事件與細 節,其實反而讓治療停滯、甚至變糟,而個案則有「再度受創」的可能。
創傷無法僅僅透過,不斷談論事件內容,而獲得深層的釋放與化解,特別是儲存在身體與神經系統中的激動能量(activating energy)。治療者需要在個案的回憶及敘事述說,與有效調節、釋放禁錮的創傷能量、和解開創傷的過度連結與連結破裂中,找到適合的速度與平衡。
治療是有階段性的,因個案的生理神經系統與情緒能有的涵納程度而有不同
當個案不具備一定程度的神經系統穩定性、自我調節能力、涵納情緒的足夠能力時,某些治療的處理反而可能是有害的,甚至加深了受創的程度與固著。
此外,從創傷化解與療癒的角度來看,創傷核心議題的處理,我個人覺得需要同時可以是「由下往上」(Bottom-up)與「由上往下」(Top-down)的。亦即,僅有認知的梳理,或情緒的體驗,並非一個完整且完成的創傷治療。身體與生理反應,是創傷整合中不可或缺的一個關鍵部分。
性創傷療癒的可能地圖:不同階段或許需要去觸及和處理的常見重要議題
以下幾個階段,沒有那樣徑渭分明,甚至經常是交織螺旋前進的(做出下列的階段區分比較多是為了概念與療癒目標描述說明的方便)。所謂的交織螺旋前進,是指,好比當個案的安全與穩定多了一些,治療處遇中便開始可以放入一些健康攻擊性的連結練習、一些界線破損的覺察與重建工作、更多一點的激動能量與再一次的擺盪。而當個案開始有了新的體驗與修正性經驗,繼而也開始嘗試進行一小部分化解創傷的工作,再回到更多的安全穩定,以及因為前述的過程而增加的系統/情緒涵納能力與調節能力,再更進一步地循環工作。
初期以「安全感與穩定性的建立」為主的準備階段:
重建「與身體好的連結」,以及「待在當下」的能力。更進一步是,從侵入症狀干擾/創傷漩渦中,不再只能被淹沒而開始具備有幫助自己「回到此時此刻」的能力,同時重新在身體裡感受到安全。
這個安全與穩定的階段,非常非常重要。【 在我幾篇與「創傷感知瑜珈」及「能促進心理創傷復原的運動原則」文章中,這些創傷友善的運動,主要是在這個階段上很顯著地能夠協助到受創者。儘管未必能夠化解創傷核心的議題,卻已在自主權與控制權的賦還、安全感重建、待在當下、與身體重新連結等層面有很大的助益,而這對受創者來說,往往是能安穩平靜自適地渡過眼前每一天的根基。】
「安全感」的重新建立,是最基本的創傷療癒準備工作。 這個安全感需要是非常全面的,從生理身體上、實際身處環境的安全、到情緒心理上的安全、人際關係與氛圍的安全、情感上的安全、靈性信仰上的安全,而所有上述這些安全感,都需要能夠在受創者的身體上被其經驗到。
創傷的另一個顯著影響:「失去連結」,其中一部分會發生在「受創者與自己的連結斷裂」上,包含:與自己身體的失去連結、與自己情緒的失去連結(相反的極端則是被情緒淹沒。但無論是情緒淹沒或情緒無感,兩者都是,已超過個體情緒能夠含納的程度)、與自己的外顯記憶/部分事件記憶失去連結(受創者的記憶因而時常是片段且破碎的,伴隨失憶、混亂無法組織、沒有序列、或交織著某些畫面的缺如與某些特定畫面的放大固著不斷重播)。而失去連結顯現在身體層面,往往是受創者在事件過程中,經驗到某程度或某時刻,感覺像是身體的背叛與無法信賴。因而,恢復和身體的好的關係,是重要的復原面向。
此外,在創傷後壓力反應中,常見的「侵入式畫面/記憶」,或「瞬間經驗再現」,都很容易直接將個案拖進創傷與情緒當中。在著力化解這些創傷能量之前,首先需要協助當事人建立起,「能夠從創傷漩渦中,回到『此時此刻』的能力」,大腦真正能夠區分,「過去」與「現在」,並在身體確實地感受到。此種,回到此時此刻的能力,在受創個案身上是被阻塞住的( 這其實也就是「創傷」所在,某些取向對於「創傷」的定義。化解創傷也在這裡,我們從來不是、也無法,去改變過去已發生的事件。我們能做與需要做的是,改變受創者的生理身體系統,對該事件/類似刺激無法自控的激烈反應,或奇特的無反應(本質上這亦是一種過激到超過含納的反應),過程中,伴隨情緒的釋放與轉變,並經常隨之而來,自發性產生的,認知與解讀的大幅翻轉),而這需要訓練足夠的治療者,透過共同調節、協助並引導個案自我調節的一些技術,幫忙受創者移開阻礙復原的石頭,回到自己復原的路途上。
開始在「界線設立與維持」和「恢復健康的攻擊性」上工作的階段(重要)
「界線的重新設立與維持」,和「恢復健康的攻擊性」,絕對是創傷的復原中,最為關鍵的元素之一。這需要循序漸進地、從不同的面向進行。在治療的剛開始,甚至都不摻入創傷事件的內容。
創傷造成許多,未有覺知的界線的破損。可以是身體層面的界線損傷(好比跌倒、車禍、運動意外、某些醫療手術,即便是非常成功的醫療手術,有時候也會造成接受手術者某些面向的界線破裂,但卻未必被覺知到。創傷復原工作有時令人驚詫的地方在於,我從來不知道,我失去了它,直到我迎回了它,感受到更多的完整)、情緒層面的界線破裂、親密關係與人際互動的缺乏界線、想法信念層面的界線模糊、靈性能量層面的。
界線有受傷的人,簡而言之,無法在需要的時候,為自己說「不」。總是有很多猶疑、不確定、自我反省和懷疑,擔心對他人造成傷害、反覆思考我是不是太自私、告訴自己這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不介意…. 。界線破損,也有一種很奇特的狀態,看似界線不健康地融合,與他人親密無間,但,其實從來不是真正的親密。
沒有界線有各種不同的程度,從完全鬆散沒有界線,他人可以長驅直入(我在許多性受創者身上都看到類似的驚人的狀態),到大部分具有彈性且有韌性的界線,僅是特定方位有缺口及受損。而「極端僵固強硬無彈性、界線超級強硬」的人,其實也可能是另外一種界線的議題。那往往亦是界線的曾經受損卻未能修復,後來築起厚厚的牆用以保護脆弱自我的方式。
「恢復健康的攻擊性」,非但與「界線的修復」相輔相成,也與受創者是否能夠「健康地去經驗及表達生氣」,同時合宜地運用這股力量來保護自己與反擊加害者有關。這股能夠「戰鬥」的能量,是生存所必需,亦是「生命力」的一部分。我們的受創者,經常在這部分是有極大困難的,並且許多是,性傷害事件發生之前,就已有這樣的困難,來自原生家庭、成長過程與發展期創傷、學校教育與社會文化的制約等等。
最令人心痛卻也常見的是,這股不被允許的生氣能量,不會因為受創者要自己原諒、放下、不計較就能消失,由於「能量守恆定律」,它往往無意識地被轉而朝向其他方向,有時是受創者生命中的特定他人,更多時候是受創者自己,朝向自己。於是我們會看到,過度的自我檢討與反省、許多的自我懷疑、甚至自我厭棄與憎恨、希望自己消失。目前已有一些間接的證據指出,自體免疫系統的疾患與症候群患者(免疫細胞轉而攻擊自體細胞),一定比例都可能有「無法健康地生氣」的議題。憂鬱症的發生,更是經常與這種,「憤怒憎恨朝向自己(anger-in)」相伴而生。
以上兩者,相較於認知上的教育和自我權益允許( 認知上的理解與衛教經常也是需要的),但受創者更需要協助的其實是,身體與本能腦/腦幹層次在此部分的工作。許多個案除了在認知上是「不知道」,還有更多的是,身體上「不知道『我可以』這樣」,那是一種全然陌生的、全新的大腦神經及身體路徑。有些受創者更因為系統卡在某種「凍結」當中,即使知道,我也做不到。就是沒有辦法。
另外一些特定個案,甚至有未曾被認出的「抑制」的存在(發生在無意識的肌肉與與感覺運動層次,那多半都是更早期的發展性創傷),正常健康的防禦本能完全無從發生。當加害者摸向受創者的胸部的時候,當事人的雙手是被自己無意識地固定抑制在身側,萬般忍耐,是不知道可以去抵擋和揮開的。
「資源」的建立與植入身體:特別是「『 安全感』的資源」,與「『有能力的保護者』資源 」
資源(resourcees),如果不能在身體裡被個案經驗到(我們稱作「植入身體(embodyment)),那麼,它就僅只是一種認知上的概念而已。無法發揮其本來具備的重要力量。
在身體取向的觀點中,同時也認為,「資源的建立」與「創傷的化解」,需要齊頭並進。這概念有點類似於:個體實際擁有多少的資源,才能夠化解多少的創傷(類比:重訓者,已具備了多少的肌肉力量,才適合舉起多重的槓鈴。超越肌肉目前的負荷太多,對整體健康與訓練目標都可能是弊大過於利的)。而當我們在「邊緣處」工作時,每一次的回到涵納與消化整合中,都能增加個體更多的神經系統與情緒承受力 /涵納量。
因而,重新建立起,越來越多的「資源」,在復原工作中,是後面進行創傷負債支出需要先有的資產。治療者盡力協助個案不要「透支」(掉進創傷漩渦中而自己無法回來)甚或「破產」(再度受創)。而其中,幾乎每一個個體都需要擁有的資產,是「安全感的資源」與「有能力的保護者的資源」( 內容實在太多,有機會我們在細講 )。
好消息是,每一個傷痕累累來到你的諮商室的個案,一定都具備有極為強大且強悍的資源與生命力,才能活過這樣多的折難與創傷。只是個案往往未必清楚意識到並能充分連結與自主運用到這些資源與力量。臨床上常見的是,受創個案經常感受到生活裡各處都很困窘、支持的缺乏與資源的闕如,對特定個案而言,安全感、抑或曾經被保護者的經驗,更是幾乎從來未曾擁有,或稀少遙遠的不復記憶。或者,我雖然說得出來,但我感受不到。
因而這是治療者需要協助的準備工作重點。